彭氏三兄弟，皆有艺术天赋都学美术。大哥后来成为革命家，捐躯井冈山：二哥法国留学归来专攻陶艺；作为小弟的彭友善，受到兄长的启蒙和影响，艺术资质却更为灵慧。年方22岁，作出《逃亡》、《噩梦》这样的思想与艺术俱佳的大型作品，一个偏于写实，一个寓意深远，奏响着时代的声音和画家的博大理想。在当时，以中国画的笔墨完成如此众多人物复杂场景的作品，实属罕见，画家彭友善初登画坛，出手不凡。
　　彭友善先后接受潘天寿、齐白石先生的教诲，特别是在中央大学艺术系，在徐悲鸿的教导下，奠定了他一生中西合璧艺术道路的探索和追求，创作了一系列具有代表性的杰作，为20世纪中国绘画艺术的革新和发展作出贡献。画家本人日后成为中西兼通，油画、中国画，中国画的人物、花鸟、山水；现代题材，历史古典游刃有余且诗书画印共美的全能画手，而尤善画虎。
　　彭友善先生的艺术，最为辉煌之处是善于创作重大题材，鸿篇巨制。能够驾驭复杂多变的场面，刻画人物的内心世界，造成特定的氛围，具有强烈的艺术震撼力。《同舟共济图》这幅彩墨国画，在惊涛骇浪中奋勇搏斗的将士，同仇敌忾的精神，至少表现了爱国画家的心愿：全民抗战一致对外，在艺术处理和笔墨造型种种方面，应该说有许多探索和突破，比如海浪的造型与渲染，既有传统绘画中的波涛的影子，又处理得真实生动，再如油画《永生》，肃穆寂静中与牺牲战友告别。林中寂静，不闻痛哭，有的是无边的压抑，画面上强烈的明暗对比和后景涌动的烟云，说明曾有过一场激战，同时也反衬着人们内心的搏动。英雄之死，换来革命成功，人间的永生。担架上烈士的形象，据说有意画成近似方志敏的形象，不仅是对这样的中华精英的讴歌，也是画家本人对烈士的缅怀，因为在少年时，彭友善因与方志敏相识，永怀崇敬之心，这样处理也是画家与革命者个人之间情感的告慰。从一个侧面说明，画家创作需要相当的真情实感的投入，把悲悼凝聚于色彩与笔触中，将思绪落实在结构与形象里。
　　彭友善创作的各种动态和情境中的虎，既有结构的准确、真实，又有笔墨的洒脱流利，充分发挥了中国画艺术的写意精神，真是长啸一声山鸣谷应，壮美豪气充溢画面。它如《兰花》，确是“信笔拈来别有神”。兰竹、奇石简炼有力，可见彭先生传统绘画功力之深厚，那样的挥洒自如，又是那样的恰到好处。1988年，在中国美术馆举办的彭友善先生虎年虎展时，我曾看到过他的百虎图原作，真是生龙活虎，仪态万方。我深深感到不论是巨构大作，还是小品花卉，彭友善先生笔下总有一股浩然壮气充溢其间，是一种壮美雄豪的艺术境界。
　　彭友善先生一生坎坷，无尽的磨难却磨不掉他对艺术的执着与艺术家敏锐的灵感，也未能剥蚀掉他手上的功夫。须知作为绘画艺术，除有高深的艺术思维，深刻的社会体验，还须有高超的技艺。复现、表现、准确的刻划，营造形式美的情趣，种种艺术手法的把握。当80年代彭友善先生复出，年事渐高，却能够在很短的时间内，恢复与发展，创作一大批好作品，到各地多次展览，声震画坛，与他的扎实功底与长期艺术积累、学养丰厚是分不开的。
　　《彭友善传》中说得好，“传统中国画是彭友善艺术的基础和命脉所在，而西方的长处和特色又滋润了彭友善的艺术生命之树”。虽然彭友善先生艺术上是中西兼能，但还是以中国画为基本，这从他的画，从他的理论论述中可以明显地看出。比如他的《现代绘画十法》就说：“复古之风尤不宜积极提倡，而盲目仿洋，非但近于幼稚，且违反国情。是故今日之中国绘画，唯有贯通古今，融洽中西，不偏不倚，综合历史上之成就以及时代学术之成果，充实光大，自立一法。”读着“十法”，让人们联想到六法论，联想到石涛的画语录，是一脉相承沿续下来而大有发展的。彭友善先生对中国画的十个基本问题的论述，“使初学者，不致茫无门径，已学者，不致彷徨歧途，评论者，不致泛无标准，欺世者，不致永无止息”。半年多世纪之后读些纲要性文章，处处令人会心，可以说是画家融汇中西，贯通古今，艺术实践与理论思考的结晶。我以为不仅有现实意义，且具有学术价值，值得进一步研究。
　　20世纪的中国美术，从古典型态到现代的转型，有了巨大飞跃的发展。彭友善先生的生活和创作正是在这近百年之间，他的艺术，无论绘画作品还是理论著述，均堪称这一时期作出突出贡献的代表。不仅是值得珍视的业绩，也是后启来者的文化遗产。而彭先生不畏险阻，坚定执着于艺术奋斗终生的精神，更堪为后学的楷模。
　　（作者为原中国美协常务书记）